魏狗就是欠了江澄欠了江家怎么了

我爱你,但是不喜欢你。

【曦澄】【涉江采芙蓉】【授权搬运】

昨天给阿南推荐了这篇粮,想起当初是用浏览器搜索出来的,真正意义上的第一篇曦澄粮,很惊艳。乐乎的小伙伴可能没看过,去和微博--顾墨敏于行太太要了授权,虽然很久没填坑但是我相信墨墨不会坑的,小伙伴们也一起去微博催更吧!


废话不多说,使用愉快



涉江采芙蓉


第一章



江澄看到蓝曦臣拜帖时,第一反应是姑苏蓝氏要上门提亲了。随后在内心对自己翻了个白眼,如果他知道身边的金凌第一反应跟他一样,估计要骂一句,“一个两个都被丫魏婴带跑偏了!”


江澄脾气不好,大家知道,江澄手上的紫电不好惹,大家也知道,比如金凌就会站在离他舅舅一定距离的地方,保证紫电抽过来的时候能及时免受皮肉之苦。


虽然他这个舅舅从来没有真怎么抽过他。


金凌难得回云梦,他不是很想回金麟台,奈何兰陵金氏宗主的重任已经非他不可,就算他厚着脸皮呆在莲花坞,江澄也见不得他这没出息的样子。


蓝曦臣的拜帖简直给了他再好不过的借口,虽然江澄瞥一眼就知道他心里怎么打算的,但好歹没有直接紫电伺候,或者把他喷个狗血淋头。


打算住两天再说的金凌只见他舅舅江宗主蹙着一双一年到头展不开几次的眉头,十分潦草敷衍地回了一封短笺,许是答应了——一宗之主的拜帖怎么想也没有回绝的道理。


回完便转头吩咐金凌说自己要出去一段时间,月底便回。


金凌有些傻眼,江澄却不给他多问什么的机会,即刻便出发了。金凌猜他可能是去夜猎,也可能是有别的什么事情,可怎么就这么刚好挑这个节骨眼呢?金凌看着江澄的背影,不合时宜地想到落荒而逃四个字。


然后呸了自己一句,舅舅又不是怕狗的魏婴,再说,蓝宗主也不是仙子啊。


想到仙子他便没心思纠结他舅舅想什么了,反正江澄不在,他就是莲花坞的小太爷,乐得逍遥自在,招猫逗狗最合适不过。


何况,江澄根本不反对他养狗。


直到逗了一下午的仙子和新养的几只小狗,百无聊赖的金小宗主忽然想,让他养狗大概是为了吓唬某个怕狗的人别回莲花坞了。


他舅舅是天底下最口不对心的人,他才不会说魏婴带着蓝忘机回来那天,江澄还让他管好那几只狗别乱跑呢。


想到那对全年无休秀恩爱的人形闪光弹,金凌的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思绪飘的远了,不由又想起那个惊心动魄的雷雨夜,一切发展的太快,大家都有些始料未及。


后知后觉的金凌忽然觉得自己似乎理解了江澄的回避,江宗主此生最要面子,大概当众失意丢脸也就这么一回,哪怕蓝宗主素来的好脾气绝不可能当面揭短,江澄也觉十分尴尬,大概是不太想见。


换作魏无羡估计会觉得机会难得逗个过瘾吧……其实舅舅是挺不经逗的……


金凌还没意识到自己思想的危险性便睡了过去,不过他可能,不小心真相了。


拜帖其实不是蓝曦臣写的,距离金光瑶和聂明玦滚棺材里一块儿捆了已经好几个月了,闭关的蓝曦臣几乎夜夜噩梦,蓝忘机见他如此,与蓝启仁算是分了他宗主的担子,魏无羡便出主意让蓝曦臣出去散散心。


蓝曦臣自己倒是不置可否,但魏婴说的这样热心,他也不是好拂别人面子的人,便应承下来了。


魏婴估摸着江澄要是看到是自己写的信八成扔到猴年马月再看,或者干脆不看,索性还是以蓝曦臣的名义写了拜帖,执笔的是蓝忘机,料来江澄看不出什么。


蓝启仁看着蓝曦臣这要死不活的样子愁的不行,也懒得管上蹿下跳的魏婴,听到说让蓝曦臣出去走走,哼了一声倒也没反对,虽然留下蓝忘机帮忙处理事务,就意味着成天要见到魏婴那小子,蓝启仁深觉自己要折寿。


魏无羡其实没在信中说清到底何时到,只是给了个大概时间,蓝曦臣抱着无可无不可的心情,从姑苏出发沿着水路前往云梦,倒是走的一点都不急。


蓝曦臣不是个作茧自缚的人,固然聂明玦的种种遭遇和金光瑶的诸多谋划与背叛实在让他一段时间不得安眠,自从出来之后,倒是见多了世情内心开阔许多,晚上也好睡了些。


心结虽未解,也不至于颓唐。


这日正来到一个镇上,寻了客栈投宿的蓝曦臣便出来闲逛。此时正是镇上热闹的时候,只道是小镇几乎家家织布,每年这个时候总是有四方行商来镇上集中收购布匹,既要收购便要货比三家,久而久之每到此时便是家家户户互相比较自家织物的时候,自发形成的集市最后还有了评比,谁家最新巧谁家最精细,十分热闹。


蓝曦臣出身姑苏,养蚕织布之类对他来说并不陌生,也说不上稀奇,但既然来了,他便顺路去看看热闹。


只是这一路上,他便觉出有点不对。


身为蓝氏宗主,便是出来散心十分放松,仍免不了留意四周状况。此时他便感到熙熙攘攘的人群绝不只是织户与商户,也不只是来凑热闹的普通人,那些稍作掩饰甚至毫不掩饰的修道之人多的有些异乎寻常。


蓝曦臣若有所思地随着一群似乎是修道名门世家子弟进了茶馆,在另一边要了壶茶坐下。


那群人果不出他的所料,是本地某个世家的子弟,看起来也是出来见见世面的,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倒没什么掩饰的意思,正让蓝曦臣听了个大概。


此地与姑苏相似,虽不至户户临河,倒也是水道环城,小镇出入多须乘船,近来往西北而出的水道多有溺亡之人,竟没人敢往那去了,大都绕了远路。


蓝曦臣想了想,那正是他要前往云梦的必经之路,想来镇上又念及此次盛会,便求到了附近世家门上,来捉妖除魔。


此地离几个修仙世家不远,再加上零散的几个小门派,几十年也遇不上什么妖魔横行的大事,是以那些小门派都不曾派什么大人物来,倒让这些养气筑基的低阶弟子出来历练。恐怕连夜猎都没参与过,这回出门自然十分欣喜,但也足以说明这事大概不足为虑。


蓝曦臣喝着茶,眉心微蹙,那怎么会有这么多修仙之人敢来么,这妖魔还有些什么其他来历?


那边几个少年说的兴起,不知怎么就注意到了一边不发一语的蓝曦臣。蓝曦臣眉目温和气质出尘,本就是容易引人注意的外表,那几人虽不知他的身份,却也觉得他必然来历不凡。毕竟是少年心性,征得了师兄同意,便有两个少年前来搭话。


蓝曦臣一贯好脾气,笑笑便与他们攀谈起来。


这几人是附近徐氏门下的弟子,听蓝曦臣一答话,其中一人便道,“听口音,您是姑苏蓝氏门下吧?”


一旁年纪稍长的人忙瞪了冒冒失失的师弟一眼,歉然表示门下疏于管教。几个人虽不知道蓝曦臣身份,但看他的气度,又揣测到是姑苏蓝氏的人,说话间不由愈发恭敬了些。


见蓝曦臣毫不介意,又是初来乍到的样子,不由想,这小小的镇子竟连姑苏蓝氏都有关切之意么?


蓝曦臣之前也注意到,几大世家并没有子弟混在人群中,是以才觉得应该不是大患。可为何会有这么多修仙之人聚于此地呢?


不待蓝曦臣发问,那冒失的小弟子倒忍不住先开了口,“前辈也是为了鲛珠而来么?”


蓝曦臣闻言愕然,“此地竟有鲛珠?”


这下换对面两人面面相觑,蓝曦臣笑了笑道,“二位误会了,我只是路过此地罢了。”


两人本想着蓝曦臣若也是为了鲛珠,或者可以一起前往,毕竟这几个人没什么经验,南海鲛怪这样只在传说中才出现的东西能不能应付得来还真难说。若是有个姑苏蓝氏的人跟着一起前去,想来把握大得多。


两人见蓝曦臣虽说只是过路却分明对他们提到的鲛珠颇有兴趣,便有同蓝曦臣说起了这其中曲折。


只说此地水道畅通,各地船只络绎不绝,不知何时有个出海归来的商人说是从南海带回了奇物,名唤鲛珠。南海鲛人名声在外,传说中能对月流珠,歌声曼妙,织出来的鲛绡灿若烟霞,且各个美貌异常。但不管传说如何,一两个貌美的鲛人或是鲛人眼泪所凝成的珠子,对于凡人来说自然十分稀奇,对于修仙世家而言却也未必,至多算得上稀奇。


只是那人所说的鲛珠又非寻常明珠,乃是千年鲛怪所结内丹,只因日前海上一场混战让人剖了去,机缘巧合下竟被他购得。这样难得的精怪内丹,就不由得修仙之人不动心。凡人虽觉得十分惊奇,到底入了药也未必赛得过牛黄狗宝,倒也没掀出什么风浪。


谁想过去不到一月,那商人住处附近河道便接二连三的出事,甚至有捡回一条命的人说见到了足有几十米长的怪物自水中窜出,场面十分吓人。其他人虽未必相信,可此处河道并不浅,平日从河上看去也看不到底,谁也说不清到底有没有这么个怪物。事情发生在那商人家门口,自然有人联想到那颗鲛珠,不觉便有流言说是这人取了人家的内丹,如今人家来讨要了。


眼见得行商们来收购布匹的时候快要到了,未免听了流言不肯前来,这才求到了附近世家的门上。流言传的极快,除了几大世家,包括一些散修也都来凑凑热闹,便是得不到那鲛珠,见识见识也是好的。


蓝曦臣眉心微蹙,半晌道,“在下可否与你们同去?”


那两人没料到蓝曦臣倒主动要求同往,当下自然是连声答应,便索性与蓝曦臣拼了桌。原本一群年轻人叽叽喳喳很是热闹,不知为何见了蓝曦臣连声音都小了许多。蓝曦臣素来最是和善亲切的,只是最近睡得不踏实,此时又眉头微蹙,面色微沉,那与蓝忘机有七八分相似的脸顿时看起来有九分神似,实在让人有些望而生畏。


“不知你们何时前往?”


“今晚亥时。”


蓝曦臣点了点头,众人一时不知说什么,倒是那个有些冒失的小弟子开口道,“见到那鲛怪的渔夫也是在晚间见到的,不过在此之前,我们倒是想先去见见那个商人。”


他师兄听他说完,不由又暗暗瞪他,众人原意是不想打草惊蛇,先去探探水道,若是那商人与精怪有什么勾结,他们贸然前去不是自投罗网么?


一群人虽是惦记鲛珠,却也记得有除妖斩魔的任务。


不料蓝曦臣接口道,“也好,不如现在便去?”众人一愣,接着点了点头,稀里糊涂就随着蓝曦臣往外走去。


这镇子实在小,那商人也住的不远,几人很快便到了城西。自从这附近出了精怪,人们都不爱往这来,甚至有些住户索性搬走,原本最是繁华的一处变得冷清起来。


蓝曦臣随着众人来到商人住处,不待旁人想好说辞便上前扣门。不一会儿便有个长得有些矮胖的中年男子出来开门,“您是?”


“在下姓蓝,不知足下可是刘老板?”


“正是,不知……”那人见蓝曦臣仪表堂堂,倒也显得颇为和气。


“听闻刘老板最近有些烦难,在下实愿襄助一二。”那人看蓝曦臣通身的气度,料到是位高人,说话又这样客气,倒是跟他从前见过的世家子弟颇为不同,当下倒也打消了些疑虑,将人让了进来。


徐氏门人沾了蓝曦臣的光,也跟着进了刘宅。


那刘老板倒也是个爽快人,蓝曦臣方坐下他便重重叹了口气,“您既已知道,想来个中情况也不用我多说。如今我拿着这个鲛珠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真是十分为难。”


他自然没有要为祸乡里的意思,只是现在他拿着这个鲛珠好比拿着个祸害,只怕那鲛怪是放他不过,可战战兢兢等了这些日子,他自己倒是不敢靠近河道,却也连累不少过路船只遭了劫难,心里十分犯难。


也有世家子弟上门讨要那颗鲛珠,只是想到这鲛珠得来不易,况且若是鲛珠离开,这鲛怪却不肯走,他岂不是白白损失了珠子,可要他带着鲛珠走,只怕也躲不过这鲛怪。眼下蓝曦臣表示愿意想办法除了那鲛怪,他自然是十分感谢的。


蓝曦臣道,“鲛怪为祸乡里,若有必要自然会除此祸患。只是想问一下,您这鲛珠如何得来?又怎么知道他是鲛怪内丹的?”


那刘老板叹了口气道,“我是从海市上淘来的,老实说,我看卖珠子的人邪性的很,恐怕这珠子得来的路子不正,只是他急着要钱,价格倒着实不高,我便买了。是他同我说这是鲛怪内丹,不然我哪能知道这个。我看它确实跟明珠十分不同,又着实好看,我心想便是他瞎说的,恐怕价格也不低于明珠,便答应了。要知道还有这许多麻烦,打死我也不买。”


“几时买的?”


“上月十八。”刘老板想了想道。


见蓝曦臣有些诧异的望着自己,刘老板笑了笑道,“那日正是我妻子的生辰,我去海市本想买些珍珠补她个生辰贺礼的。”


蓝曦臣点了点头,淡淡道,“刘老板不必忧心,此事今日便能了结。”


“当真?那,那真是太感谢了。”


“无须客气,这珠子,还麻烦刘老板寻个水缸,装了清水,将珠子放在缸中,水缸放在前院,明日日出前,不论发生什么也别到前院窥探。我们这便告辞。”蓝曦臣话音才落人便走到大门口了,刘老板也不知他如何动作的,连留客的话都还未说出口,人已经离开了。


刘老板暗道,大约高人都是来去匆匆的吧。回头忙照着蓝曦臣吩咐地办了。


一群人跟着他来到了刘老板屋外不远处的河道,其中一位较为年长的开口道,“前辈可是有了线索?”


“今日十五,那鲛怪必然会来。”


众人忽然明白了蓝曦臣让刘老板把鲛珠放在前院的意图。鲛怪与它的内丹每到十五月夜必定是要汲取月华的,鲛怪既为了鲛珠而来,此日夜里定然现身。


今晚月色明媚,月华如练,映得河面水光粼粼十分好看。不等众人欣赏完眼前的景色,河道便陡然有了异动。河面上停泊的小船忽然颠簸起来,片刻之后,水花四溅,只见水柱冲天,一条几十米长的巨蛟蹿出水面。


原来那刘老板与众人竟都错将蛟怪误作鲛怪,那见了蛟怪的渔民也不曾见过鲛人,哪里知道其中分别,只当这庞然大物便是鲛人了。这些修仙世家的子弟们倒是知道的,鲛人温柔善歌并没有多大杀伤力,是以来的许多散修和这些没怎么历练过的子弟们都没把这“鲛患”太当回事,一个个倒是奔着内丹去。此时众人得知竟是修炼千年的蛟怪,心里不由打突,暗道幸好请了个前辈同来。


蓝曦臣面色难得有些冷峻,这蛟怪身形比他想得还要庞大,那琥珀色的仿佛蛇类的竖瞳在月色下泛着冷光,千年道行怕是不容易对付。


蓝曦臣握着裂冰,负手站在江边,那蛟怪带起的浪花愈发高涨,水花四溅的仿佛下了雨似的,众人如同见了传说中行云布雨的龙王,个个吓得有些失色,平日里教导的法诀一个字也钻不进脑海里。


今日正是十五,皎皎月华之下这蛟怪的实力又增强了几分,只见那黝黑泛光的龙鳞似乎坚不可摧的样子,蛟怪一个摆尾便是滔天巨浪,将江边的船只全都翻了个栽进水中。刘老板既然把它内丹摆了出来,这蛟怪倒也不耽误,立在江中的庞大身躯迅速向蓝曦臣这里袭来。站定许久的蓝曦臣此刻身形微动,一意往前的蛟怪竟扑了个空,待它回转身体,不知何时出现在蛟怪背后的蓝曦臣裂冰一挥,便见那蛟怪发出痛嚎,尖锐的鸣叫把退到一处不知所措的众人更是激得后退几步,一时也帮不上蓝曦臣什么忙。


蓝曦臣身法极快,几息只见已与那蛟怪缠斗数个回合,那蛟怪大约也知道自己遇上对手,仗着今日月圆,将整个河道搅得水波接天,似乎想淹了水边低地,这样即便不离开河道,他也能拿回内丹。


这边蓝曦臣退到一旁,嘱咐众人告知沿岸住户迅速撤离并保护好刘老板之后便高高跃起,方才只是简单交手的蓝曦臣此刻将裂冰吹奏起来,带着真元功力的箫声乍听低沉,细听之下不由觉得腑脏俱震几乎要呕出血来,此时中招的只有眼前的庞然大物,冰冷的琥珀色瞳孔泛上血色,本就躁动不安的身形越发狂乱起来,巨浪依然淹没了岸边的低地。


受了创的蛟怪越发狂躁,只是此处毕竟是内河河道而非南海,到底显得有些无计可施。所谓龙困浅滩,这蛟龙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变得越发歇斯底里,竟索性半离河道与蓝曦臣缠斗。


蓝曦臣蹙着眉,这蛟龙失了内丹原并不可惧,又困于此处本是掀不起大浪,只是不知是否太想要回自己的内丹,又或者是方才受创刺激到了它,此刻十分狂暴,竟有些同归于尽的意思。


蓝曦臣固然不至于有什么大碍,想要全身而退也有些难度。只见他指间微光闪烁,那蛟龙猛地定住身形,蓝曦臣手中分明是刘老板家见到的内丹。蓝曦臣一手握着内丹,一首持着裂冰,且战且退,又将那蛟龙引回河道之中。那蛟龙不曾注意到,蓝曦臣的步法变换之间,箫声不停,阵法暗布,那蛟龙只顾追着它的内丹,此刻不知自己正陷入阵中。


待蓝曦臣不再吹奏,那蛟龙气息一缓,便猛地扑将过来,蓝曦臣手中的内丹便近在咫尺,蓝曦臣却不闪避,那蛟龙正心喜,眨眼间,那内丹却倏忽不见了。


那蛟龙受了箫声影响本就有些视物不清,根本没察觉蓝曦臣手中的内丹只是个虚影,追逐许久却扑了空,正好入了蓝曦臣布下的阵中,待它发觉之后想要挣扎已然来不及了。


受困阵中的蛟龙爆发出了比之前更大的怒气,竟全然无视束缚着它的道道蓝光,那看似纤细的亮光实则有着极强的杀伤力,并随着重新响起的箫声愈发耀眼起来。蛟龙不断挣扎,周身的皮肤划出无数伤痕,不由仰天怒啸,竟拼着裂体而亡地风险扑向了蓝曦臣。


蓝曦臣猛地后退,箫声一断,阵法一时弱了下去,竟被几乎力竭的蛟龙觑到空处猛地挣了出来,蓝曦臣身形一闪,江河之中无法借力,索性几步落在了蛟龙的身上。那蛟龙几次三番受了捉弄,此刻搅起滔天大浪,身躯毫无章法地乱摆,蓝曦臣一时立足不稳——到底在水上还是不如这水中精怪来的自如。


蓝曦臣正自小心,那边却听到一声惊呼,原来有渔民见风浪太大,竟想来拖回自己的渔船,不知怎么竟被徐氏门人漏了过去,此时见到这蛟龙身影吓得瘫倒在地。那蛟龙早就没什么神智,此时见到那渔夫便想卷来饱腹,蓝曦臣只得匆匆掠水而去。


只见他才将那人一把拉起,蛟龙巨大的尾部已至,蓝曦臣一口气已尽,只得侧身拼着受伤受这一扫之力,不料过了一会儿,那疼痛并未如期而至。


蓝曦臣一转身,只见紫色的光芒一闪而过。


“无事?”


“多谢江宗主,无事。”说话间,江澄的紫电早已出手,那蛟龙自是强弩之末,哪里受得了紫电的威势,风浪渐消,那蛟龙愈发往河道深处退去。


江澄见它要跑,三毒剑倏忽出鞘飞掠,眨眼间便将那蛟龙刺了个对穿。片刻后,那几十米蛟怪便轰然倒在江面上,狰狞的头部横在浅滩上。


徐氏门人按蓝曦臣的吩咐安排好了众人,刚到江边便见江澄出手,他们是识得江澄的,纷纷上前见礼。


江澄点了点头,态度不算热络也不至于失礼,那些人知道江澄为人,也不觉有异。


江澄见蓝曦臣走到那巨蛟的头颅旁,只见那竖瞳写满了不甘和怨愤,良久方闭上了。蓝曦臣伫立良久,江澄道,“泽芜君还有何事?”


蓝曦臣摇了摇头,举起裂冰又吹奏了曲。旁人不知何意,江澄却是知道,这一曲大约类似那些和尚道士安魂超度的法事一般。


江澄倒是没猜错,此曲名为渡魂。


一旁的徐氏门人闻言一惊,未料到这人竟是蓝氏的宗主,不由觉得方才十分失礼,一时也不知该去见个礼还是就此告辞离开。


他们为蛟怪内丹而来,可既然两大世家宗主在此,大概也轮不到他们造次,再看江澄并未离去似乎是在等蓝曦臣的样子,料想他们另有要事,便干脆地告辞离开了。


此时月色渐黯,江澄一向是最没耐心的,但他负手站在那儿却没有催促不发一语的蓝曦臣。


良久,蓝曦臣转过身来,“江宗主,别来无恙?”


江澄忽然后知后觉的有些尴尬,毕竟自己是接了来信,知道蓝曦臣要来云梦,却借着这点完全麻烦不到他的小事离开了云梦,还好巧不巧地在这遇上了,只是江澄一向板着脸的时候多些,此时倒看不出来


“尚可。魏婴在信中提及蓝宗主要来云梦,我自然是要一尽地主之谊的。”说得倒像是他知道了蓝曦臣要来才特地来等他似的。


蓝曦臣一愣,却见江澄撇开了眼神,心下了然,微笑道,“那真是劳烦江宗主了。”


江澄既然把话说出来便也只好承了这声劳烦,俩人一道往城内而去。蓝曦臣本就话不多,江澄也不是多嘴之人,直到两人互相道别各自安寝约定明日出发前往云梦,竟都没能再多交谈一句。


第二日两人前往城西乘船,江澄只身出来从来不讲什么排场,蓝曦臣更是打定客随主便的主意,索性两个世家宗主便乘一艘小船离开小镇。


闹了一晚的江边十分平静,此时天色尚早,那些徐氏门人倒是想着回来清理了蛟怪的尸身,在船头相顾无言的两人终于决定还是找点话说。


蓝曦臣先开了口,“昨晚多谢江宗主搭救。”


“蓝宗主客气。”


气氛又陷入凝滞,江澄咬着腮帮子脸上神色更不好看了,倒是蓝曦臣仍是十分从容的样子,索性看江岸风景去了。


此时正是六月天,太阳升起来,河面水汽蒸腾,十分闷热。小船离开河汊纵横的小镇,划进广阔的江面,烟波浩渺的洞庭湖让人一眼望不见岸边,云梦江氏的势力范围正是古云梦泽的大致范围,八百里洞庭已是江氏辖下,江澄靠坐在船坞里,很是放松。


待他回头看着依然端坐的蓝曦臣,不由暗道蓝氏家族果然是以雅正为家训的,这时候还那么注意仪态。可他细看又觉得有点不对,便悄悄伸过头去,只见蓝曦臣竟睡着了。


江澄无语地缩回脑袋,能端坐着睡着也就蓝家人有这本事了。


此时小船驶入苇泽之中,一阵摇晃,就见蓝曦臣睁开了眼,侧过了身坐好。若不是方才确信蓝曦臣睡了,江澄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这人哪像是睡着过的样子。


蓝曦臣一转头见江澄一脸牙疼的表情看着自己,不由疑惑道,“江宗主?”


“蓝宗主昨晚没睡好?”


蓝曦臣眨眨眼,知道江澄看见自己方才补眠了,略带苦笑道,“是,夜里睡的不安稳,方才有些困意,江宗主见笑了。”


江澄摆摆手,“累了便睡,有什么可见笑的。”见蓝曦臣不说话,江澄牙疼的表情越发明显,“你们蓝家就是死规矩多。”


与魏婴同在姑苏蓝氏求学过的江宗主心有戚戚焉。蓝忘机打小便是世家子弟里的楷模,后来成为宗主的蓝曦臣其实也不遑多让。


蓝曦臣见他那犹有余悸的样子,漂亮的长眉一松,眼角带上笑意,勾着的唇角仿佛昨夜失眠的烦扰已然忘却了。


“江宗主也是守规矩的人,何曾吃过蓝氏家训的亏?”若说之前的称呼有些疏离,此刻反有些调侃的意思。


江澄端了一上午早就烦了,见蓝曦臣也不再满嘴客套,浓眉一扬,英气的脸上颇有几分受不了的表情,“有魏婴在,我可没把握能不被逮住抄家训。”


一抄家训就爱撩拨监督他的蓝忘机,江澄想起一次自己经过藏书楼听到魏婴那倒三不着两的话,一阵肝疼。


“魏婴的确……活泼了些。”听着蓝曦臣十分克制的评价,和眼里明显的“这个说法只是出于礼貌”,江澄摇摇头道,“那家伙就这样,一刻不安生。”


越发坐没坐相的江宗主斜倚着,一手指着船坞外头密密匝匝的苇荡,“小时候,一个莲花坞都不够他疯的,不是我娘管着,他能翻了整个云梦泽。我娘出门的话,上树下河没有他不敢的。这时节荷花开的最好,我娘拿紫电抽他也拦不住他满荷花丛里蹿,不把这附近采莲的姑娘闹个遍是不肯罢休的。”


江宗主说得一脸鄙夷,眼底压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蓝曦臣望着他,仿佛想开口说些什么。


这时小船进了苇荡深处,苇丛被小船向两边拨去,莲香浮动,渐有人声。


“宗主!”


蓝曦臣抬眼望去,原来是一群渔民驾船而出,此时刚过了禁渔期,正是撒网下湖一饱口福的时候。江澄一身紫衣利于船头,半点没觉得有什么寒碜的,甚至好些个老伯喊他的时候,还能问个好寒暄几句。


这实在不像个一宗之主,只怕是金凌都少见他舅舅这样。他印象里的江澄总是在庶务里打转,这些年不再一门心思找魏婴了,也没见他空出多少时间去夜猎。


江澄接手江氏以来说得上兢兢业业,半点不敢让江氏百年世家的名声在自己手里有分毫折损,门人渐多,那时他自己也还是个少年,手忙脚乱,倒也撑过去了。


到杀上乱葬岗时,江氏门人虽不比从前也无愧四大家族之一了。


江澄当了几年宗主,威势渐重,府里唯一的小少爷金凌看着这个舅舅也是战战兢兢居多,江澄眉头一皱,大概整个莲花坞也是鸦雀无声的。


却没料到在这洞庭湖畔,云梦乡间,还能见到这样的江澄,渔民们喊着宗主,口气却仿佛唤的是邻家子侄。


乡民淳朴,也没太多规矩礼数,知道江澄这个宗主保一方平安,一群人表达感谢的方法大概是……捞上来最好的那些鱼装了几个鱼篓递了过来。


“别麻烦了,船上还有客人,赶着回去呢。”


江澄话是这么说,哪里拦得住老乡热情,船头不一会儿堆满了鱼篓子,仔细一看,还有几茎莲花夹杂其中,抬头看去,菡萏翠叶之间只听小姑娘们叽叽喳喳的笑闹声。


江澄摸了摸鼻子,难得的有些不太好意思。那边听江澄这里没动静,似乎笑地更欢了。


“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江宗主好福气。”这回江澄可没看错,蓝曦臣的眼里明明白白写着调侃。


“光风霁月如蓝宗主也开这样的玩笑?”


“失礼了。”话虽这么说,满眼的笑意半分没有收敛的意思。


江澄默默扭脸,谁说蓝氏一族都是高风亮节君子如玉的,明明没一个善茬。


蓝曦臣见船头鱼篓压的有些下沉,索性起身把鱼篓往后头挪挪,江澄看他一身雪白干净的衣服,跟鱼篓怎么看怎么不搭,便将衣摆往腰间一掖,动作十分利索地把鱼篓挪了个地儿。


蓝曦臣看了他一眼,便往船后走去,江澄看他伸着手,便将手里的鱼篓递过去——人家非要帮忙,何必推辞呢。


将鱼篓搬了一半,江澄直起身,见十分高大的蓝曦臣在逼仄的船坞间动作,随着弯下的腰,平时束的齐整的长发散了下来,长长的抹额便时不时擦到鱼篓。


江澄看了一会儿,忽然伸出手去拈起了快要再次擦过鱼篓的抹额末端,正巧蓝曦臣转身回过头,没料到江澄正拈着抹额,这一转头,倒把绑得十分周正的抹额给扯松了。


江澄愣了半天,看着自己的手,就跟不认识了似的,见蓝曦臣正望着他,立马跟被针刺了似的缩回手,“啊……那啥,我看你抹额沾上泥水了。”


“多谢。”


蓝曦臣见鱼篓已搬好,也没说什么,便坐了回去,抬手理了理抹额,似乎没有发觉江澄的尴尬。


江澄心里暗骂自己有病,什么时候也跟魏婴那厮一样手贱了。





第二章


蓝氏子弟的抹额能随便碰么?能么?!默默盯着自己右手的江澄觉得现在砍手以证清白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想想魏婴当初可是扯下蓝忘机整根抹额,江澄顿觉自己还是有救的。


脑内安慰自己一番的江宗主一抬头就见蓝曦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怎么了?”


“江宗主看来人缘不错。”蓝曦臣随口道,大概是船头不知何时又被塞了两篓鱼虾。


“老乡太热情。”江澄摇了摇头,拖来了一篓子鱼,从篓里捻起一只还在蹦跶的鱼,“这都是洞庭湖才有的,这叫愣更子鱼,最常见了,这时候正是它长得好的时候。”边说边捻起另一条鱼,鱼腹上一条蓝色的纹路,显得十分漂亮,“这是鳑鲏,好吃,就是刺多。嗯,我瞅着跟你挺像的。”


江澄说完感觉自己脑子也是进了湖水了,他本来是想说那一抹蓝色跟他们蓝氏的抹额有点像,不知怎么就秃噜成了跟你有点像。


他刚才说什么?刺多?好吃?


一定是一直念叨着抹额,说话都不经大脑了。许久没感到懊恼这股情绪的江澄感觉今天的自己实在蠢的有点令人发指,决定还是少说话为好。


“江宗主是这么觉得的?”


抹额一角被风吹了起来的蓝曦臣雅正端方十分君子,问的话好像也没什么不君子的,江澄不知为何还是隐隐觉得被取笑了。


“我什么都没觉得,倒是你老这么端着不累么?”江澄持续牙疼的表情,他怎么跟这么一个无趣的君子一块上路。


“还好。”


江澄优雅地在内心翻了个白眼,正当他打算再说几句表达自己对道貌岸然的不屑时,舱外忽然传来惊呼。


江澄反应极快,几个起落便来到荷花荡里停着的一搜渔船上,只见一个小姑娘哇哇大哭的,半天才抽噎着说自己哥哥不见了。


原来兄妹俩趁着爹娘不注意,离开了人群,划到此处,男孩说是去帮妹妹逮好吃的,一溜烟下了湖,小姑娘等了许久不见哥哥回来便有点着急,叫了几声也没人应这才发了慌。


江澄哄了小姑娘几句,四下里一看,荷花荡里静悄悄的,这边水更深,水生植物极多,只怕是一不小心便被下面的枝叶根系绊住了手脚也未可知,一般有经验的渔民并不轻易下这片的水,却让贪玩的孩子钻了空。


刚刚掠至的蓝曦臣见江澄二话不说脱了外衫便一个猛子下了水,只好抱起了小女孩,问清了小女孩父母所在便抱着她飞掠过去。


那边听了蓝曦臣所说,便急忙叫了几个人,划着渔船前往出事的荷花荡,小女孩趴在蓝曦臣怀里抽抽噎噎,父母顾着找人倒也没把孩子接过手去。


蓝曦臣虽然没什么带孩子的经验,但气质温和亲切,不管是小孩还是小动物都极愿意亲近——在这点上蓝氏双璧倒是如出一辙。


此刻抱着小女孩也没怎么哄,小孩便渐渐不哭了,不一会儿竟睡着了。蓝曦臣认命地抱着小孩,一边注视着水下的动静。


几个大人正要分头下水去找,却见蓝曦臣几步走到船头,蹲下了身,众人还没明白过来,江澄便从水里钻了出来,方才草木掩映,竟没看到江澄一路把小男孩托着游了回来。


孩子父亲当先接过了昏迷不醒的小孩,放在地上又是按又是揉的,待小孩吐了几口水,大家这才松了口气。这边厢蓝曦臣一首抱着小女孩,一边向江澄伸出手,本打算伸手撑住船头的江澄一愣,蓝曦臣身量高,此时正背着日光,江澄抬着头看不清蓝曦臣的表情,倒是蓝曦臣怀里的女娃醒了,转头看到江澄,奶声奶气地喊他叔叔。


江澄老脸一红,握住了蓝曦臣的手,一个借力便上了船。只见蓝曦臣站起身,稳稳地立着,船几乎没怎么晃动,江澄便上了船,暗道这蓝家人手劲都忒大了。


见识过蓝忘机臂力的江澄不由觉得可能蓝曦臣才是深藏不露的那个。


里衣已经湿透了,江澄一边运功烘干一边接过了蓝曦臣递来的外衫,几绺湿发搭在额前,显得有些稚气。蓝曦臣忽然伸出手,江澄下意识往后一仰,却忘了自己坐在船舷,小船吃不住他猛地用力,船身晃荡,江澄几乎重心不稳。


蓝曦臣反应极快地伸出手扶住江澄的后心,这才免了江宗主再出一次洋相。江澄一时被扶得往前倾,倒正对上蓝曦臣怀里的小女孩,一大一小脸对脸,小姑娘以为江澄在耍宝,咯咯地笑出声,还伸出手拍了拍江澄的脸。


这回江宗主真是老脸挂不住了,抬头看向似乎没有什么表情却分明眼里带着笑意的蓝曦臣,“你要动手也先跟我打个招呼啊。”


“抱歉。”说罢伸手从江澄头发上取下一片荷花瓣。


英明神武的江宗主:“……”


爹娘,你们当初怎么不带我走?!江澄内心咆哮。


一群人见救了人的江澄不发一语匆匆离去,又见抱着小女孩的蓝曦臣站在一边,便猜他们是一起的,一股脑的谢意便涌向蓝曦臣。蓝曦臣倒是没江澄这么局促,婉拒了诸如磕头请吃饭等等表达谢意的方式,最终拎了两篓鱼便离开了。


远远地只听被家人抱去的小女孩喊着,“谢谢哥哥。”


耳力极好的江澄内心一口老血,蓝曦臣还比他大呢,为什么他是叔叔,蓝曦臣是哥哥啊?


江宗主大概不知道少年老成这回事,何况他确实该被叫叔叔了。


回到船上的蓝曦臣便看到江澄盯着他拎着的两个鱼篓子和鱼篓里不知何时搁着的一茎莲花,揶揄道,“蓝宗主可以嘛,这么会儿工夫就有小姑娘看上了?这……算不算违反家训?”


蓝曦臣神色不变,随手放下了鱼篓,将那一茎莲花拿在手里,淡淡道,“不算。”


江澄哼了一声,感觉自己总算扳回一城。


却见蓝曦臣伸手将莲花递了过来,江澄不明所以地伸手接过,“怎么?这花有什么不对?”江澄把花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不明所以地看着蓝曦臣。


“没什么,送你。”


“蓝宗主,你这可不厚道吧,人家小姑娘送你的怎么好转赠他人。”江澄拈着花哭笑不得道。总不至于为他调侃一句就这么急着撇清吧?


“没有小姑娘,我摘的。”


“……”


江澄感觉自己的耳力出了点问题。


“觉得与江宗主十分合衬。”


“……”


就因为他脑袋上沾了片荷花瓣?


“江宗主别说出去,不然要罚抄家训的。”


“……”


江澄面无表情地把花拿在手里,感觉眼前这个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蓝曦臣应该是他的幻觉。


如果江澄有机会和魏婴交换下心得,大概能得出蓝氏双璧其实都有开口跪潜质的结论。


蓝曦臣从鱼篓里拎出一条鳑鲏,好似在研究那条蓝色的纹路。成功说服自己方才都是幻觉的江澄看到他手里的鳑鲏,想到自己脑抽的话,不由抽了抽嘴角,假装没看到。


他之前怎么会觉得眼前的人是个无聊的君子?他可是蓝湛的亲哥哥啊!


远在姑苏的蓝忘机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魏婴擦了擦额头的汗,表情十分疑惑。


直到小船回到莲花坞,江澄越发觉得之前一定是幻觉,蓝曦臣表现得十分正常,除了……


“晚吟,这鱼……”


“有人会处理,你就别管了。”


对,除了称呼。


江澄长到这么大,叫他晚吟的人一个手数都嫌多,尽管知道这么称呼确实比江宗主显得更像朋友,可不知为何,蓝曦臣那微带姑苏口音的叫法好似就跟旁人有些不同,江澄心里觉得谈不上排斥,就总觉得哪里不对。


可又实在没什么不对,何况礼尚往来……


“蓝涣,你就先住这儿吧。东跨院没怎么打扫,这边原来是魏婴住的,他现在也不回来住,你不介意,就先住着吧。”


什么?你说为什么不叫曦臣?江宗主表示,噫,叫不出口。不得不说还是蓝宗主心理素质比较过硬。


“哪间?”蓝曦臣见江澄随手指了一排屋子,有些不明白。


“你随便挑吧,反正都空着的。”


江澄说完便离开了,蓝曦臣没什么行李,房子似乎是刚打扫过,只是冷清得确乎是许久没人住过的样子。


他出来正碰见管事的迎面而来,跟他见了礼便问还有什么需要,见蓝曦臣摇头,便又问了可有什么忌口,好让厨房准备。


蓝曦臣摇了摇头,他吃东西没什么讲究的,何况他一向不爱给人添麻烦。


那管事又问他还有什么吩咐,蓝曦臣迟疑一下道,“可知江宗主何在?”


“哦,宗主他去祠堂了,老规矩了,出门回来总要去给老爷夫人道个安。”


蓝曦臣低声谢过,想了想,便按着管事所说往祠堂走去。


江澄还呆在祠堂里,自从接掌江氏以来,他便时常来祠堂给父母上柱香,有时候只是絮叨几句。有时他也觉得奇怪,这事儿放在江氏夫妇生前,恐怕一家子心平气和坐在一起说话的次数都是梦里见得多,如今双亲不在了,倒能够一家人安安静静地说会儿话了。


虽然也太安静了,只有江澄一个人在说。


“……魏婴那小子大概是不会回来了,现在都把自己当半个蓝家人了。娘你从前那么不喜欢他,现在他可讨不到你的嫌了。爹你就甭惦记那小子了,这小子现在有人上心了,准吃不了亏,再说,他哪里是会让自己吃亏的人。”


“蓝忘机那人你们也见了,魏婴也真够好意思的,就这么贸贸然把人往你们眼前带,真是……”后半句声音小了下去,蓝曦臣没听清。


“金凌那小子有我看着,将来要成了金氏宗主,我会帮着他的,姐姐就不必担心了。江氏如今一切都按着以往的规矩来,我不如爹做得好,但我会尽力的,爹娘放心。”


蓝曦臣见江澄跪在牌位前絮絮叨叨巨细靡遗,越发像魏无羡嘴里的老妈子,可他说来说去似乎都没说他自己,过得好不好,有什么高兴的或者不高兴的事。


“蓝宗主也会学人听墙角啊?”


蓝曦臣从廊柱后面走了出来,见江澄站起来对着牌位鞠了躬,方才转过头看向立在中庭的蓝曦臣。


见江澄望着他,蓝曦臣倒没什么窘迫之意,淡声道,“我来寻你。”


“找我做什么?”


“该用饭了。”


蓝曦臣说完倒当先转身走了,江澄一脸莫名其妙跟在他身后,这人听了壁角一脸波澜不惊也就罢了,这借口也说得太顺口了吧?真是半点没有自己是客人的自觉啊?


莫名其妙被反客为主的蓝曦臣带到花厅的江澄感觉自己碰上永远都从容不迫的蓝曦臣,似乎总是只有他失态犯蠢。他忽然想起那个风雨夜的蓝曦臣,大概如此痛苦纠结的蓝氏宗主也是少见的吧。


“晚吟?”


“啊,你多吃点。”


“菜还没上。”


“……”


江澄揉了揉额角,感觉自己可能是昨晚没睡好,要不然就是一路奔波太劳累了,不然怎么能一而再再而三地犯傻。


只听厅外传来几声犬吠,江澄瞟了一眼便抬高声音,“金凌?过来。”


没料到自家舅舅这么快就回来的金凌,耷拉着脑袋,牵着仙子,一步一挪的往花厅里走。“舅舅你回来啦。”


“嗯,你不吃饭要去哪儿?”


“我吃过了,带仙子出去遛遛。”


“别走远了,等我吃完饭,要抽查你功课。”


金凌脸色显得更加可怜,刚想说蓝启仁没留什么功课,自己武功也有好好练,舅舅刚回来辛苦了还是先休息明天再说什么的,就瞥见一旁坐着的蓝曦臣。


舅舅竟然把蓝宗主给带回来了?!


金凌感到一阵天要亡我的绝望,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再没有刚才拉着仙子出门遛弯的兴奋劲儿了。


毕竟蓝曦臣在他心里可是仅次于蓝启仁的师长。


不一会儿桌面上便摆了几荤几素,这样席面若是放在兰陵金氏怕是不够看,但在姑苏蓝氏过着几乎苦行茹素生活的蓝曦臣看来,这已经是十分丰盛的。


然而在一片红彤彤的菜肴里,小心谨慎的蓝曦臣决定先吃一筷子看起来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炒青菜,姑苏蓝氏一向吃东西极有规矩,就见吃了一口青菜的蓝曦臣一顿,接着又极慢地将这口菜咽了下去。


江澄看着他扒了好几口白饭都没停下来,这才后知后觉蓝曦臣估计是被辣着了。尽管一贯的良好教养让蓝曦臣并没做出任何失礼的事,但微带水光的眼角似乎表明了这个显然并不太会吃辣的人刚才经历了怎样的考验。


江家菜一向做的口味偏重,别说魏无羡是个无辣不欢的人,就是江澄大概也是个能拿干辣椒当零嘴啃的人,这菜比此地其他人家又辣上几分,也不怪毫无准备的蓝曦臣差点辣眼冒金星。


江澄赶忙装了碗汤递了过去,“都是我疏忽了,我们家一向重辣,倒忘了你们姑苏口味一向清淡。来来来,喝碗汤压压。”


蓝曦臣也没可惜,一口气便喝完了。江澄忙道,“先别吞下去,含一会儿再吞。”蓝曦臣眨了眨眼,依言而行,半晌才觉得好些。


“你不能吃辣怎么不跟管事的说呢?”江澄伸着手给吞咽太急的蓝曦臣顺气,一边笑着又给盛了碗汤。


蓝曦臣摆了摆手,却没开口。


“这碗你慢慢喝,这藕汤熬了半天的呢,别处可喝不上。你来的不巧,若是秋末来,那时候的藕最好,要说这藕汤做得最好的,那肯定是我姐……”江澄忽然顿了顿,接着若无其事道,“魏婴那小子整天惦记着一碗藕汤,可哪儿的也比不上莲花坞的,他只能眼巴巴馋死。”


蓝曦臣闻言,低头慢慢喝着汤,好似这喝汤是头等重要的大事,半点马虎不得,仿佛真从这汤里品出了什么绝无仅有的美味。


江澄没发现,几天前还只能跟蓝曦臣面面相觑相顾无言的自己这会儿话多的只怕魏无羡都比不上。


一边介绍菜品一边捡了些蓝曦臣能吃的推到他面前,江澄难得在饭桌上这样喋喋不休的。蓝曦臣吃的不快,江澄推到他眼前的菜,他每样都吃了不少,算是很给主人面子了。


江澄看着分明辣的暗自吸气却又偏要保持面色如常的蓝曦臣,觉得自己实在有虐待客人的嫌疑,转头便吩咐做几个清淡的菜来。


一直没怎么开口的蓝曦臣拉住了,摇了摇头道,“不要浪费。”不惯吃辣的喉咙明显发出了抗议,一贯清润的嗓音此刻听来微带沙哑。


江澄不知怎地,伸手抹了把耳朵。


底下人还是上了两个较为清淡的素炒,这顿饭在江澄看来勉强算是宾主尽欢了。


早早遛完了仙子回来的金凌坐立不安地等了半天,江澄才姗姗来迟,果不其然,蓝曦臣也跟来了。


说是检查功课,实则一向笔头的事情江澄是懒怠管的,此时有个劳力真是不用白不用,金凌看向拿着他那薄薄几页纸功课的蓝曦臣感觉生无可恋。


此时他无比怀念魏无羡,毕竟这时候换成他,大概会出一堆馊主意帮他逃过舅舅的检查。而他实在没想到江澄会提前回来,正打算玩到月底再对付那些功课的。


这下好了,老师直接上家里检查功课了,还不是小命休矣。


江澄虽懒得看,越过蓝曦臣的肩膀瞥了眼明显是随便应付的字迹,眉头一扬,金凌立马低头道,“舅舅我错了,我这就重写。”


蓝曦臣颇感好笑地看了眼江澄和眼前低着头颇感丧气的金凌,清了清嗓子道,“这写的挺好的,不妥的地方再慢慢改就行了。”


金凌登时一脸救命恩人的表情望着蓝曦臣,只见蓝曦臣指了几处错讹,温声细语地解释了一遍,金凌又十分聪明,点了点头表示马上去改,便高兴地把自己的功课收了起来。


江澄看着金凌的小动作不说话,此时一扯嘴角,慢悠悠地道,“反正蓝涣还要住几天,你不是不急着回金麟台么,不如这几天就好好把功课拾掇一下,有蓝宗主在,你应该没有什么解决不了延后再说的问题吧?”


一句话给在场俩人都分配了任务的江澄表现得十分理所当然。蓝曦臣不开口,似乎是默认了,刚刚觉得云开月明的金凌表示自己真是高兴得太早了。


他亲爱的舅舅怎么会这么就放过他了呢?


并且在下来的所谓“让我看看你这几日武功法术可有长进”的测试里,下手一点都不留情,被紫电追的满场乱窜的金凌感觉自己是不是哪里招惹了舅舅,怎么感觉今天脾气格外大呢。


蓝曦臣充分贯彻我一个外人无权置喙的精神远远地看着,莲花坞上上下下大概见多了这样的情景,都十分训练有素地视而不见。


等江宗主的教学任务告一段落,神清气爽的江澄收了紫电,闪身到廊下正在调息,忽见眼前横出一只手,一碗莲子羹散发着清香。


江澄一脸莫名地看着蓝曦臣,蓝曦臣手上还拿着另一碗莲子羹,十分温和地笑道,“管事送来的。”


江澄点了点头接了过来,就见蓝曦臣顺手把另外一碗递给了擦着汗走过来一脸受宠若惊的金凌。


江澄忽然觉得今天的莲子羹好像不够香。


管事会这么没有眼力劲儿,三个人只送两碗莲子羹晾着客人不给么?江澄心里翻着白眼,不期然想到从前他和魏无羡上蹿下跳,稍微歇一会儿,江厌离便会给他们一人一碗莲子羹解暑。


江城慢慢喝着,感觉似乎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在这时候给他递来一碗莲子羹了。


蓝曦臣此人有时温和的仿佛江南暮春的雨水,细密绵长不着痕迹,可你若是看到他,便实在不懂之前怎会觉得他只是一阵春雨呢?


一头扎进这雨幕里的江澄犹然未知。


江澄从来都是忙碌的,即便是没有外出,对于一个讨厌案头工作的人来说,出去一段时间,堆积已久需要解决却又总是放到最后解决的永远是劳动笔头的事情。


蓝曦臣是个闲人,每日里四处逛逛到处瞧瞧惬意的很,别说江澄了,埋头苦读的金凌也表示了羡慕嫉妒。


然而甥舅俩也只能在漫长的暑日里叹口气继续工作。


这天江澄照旧在书房里琢磨着几封信笺要怎么回,却见镇日无事的蓝曦臣晃了进来。蓝曦臣平日里也算是手不释卷的人,来的头两天,江澄就十分好说话地让管事给了蓝曦臣一把藏书阁的钥匙,这藏书阁他自己是不爱进的,里面书也不少,由得蓝曦臣随便翻看。


蓝曦臣找了几本曲谱,许是家里藏书阁漏收的什么藏本,有时江澄还能见到蓝曦臣傍晚在湖岸边吹奏,他自己是听不出个所以然,索性也不打扰蓝曦臣。


今天不知蓝曦臣怎么晃到书房来,他书房也是堆了些书的,除了他惯常看的几本剑谱大约也有些杂书,自从金凌时不时来云梦长住之后,书架上也堆了不少子曰诗云。


江澄只当蓝曦臣是来翻书的,抬头打了个招呼便自顾自低下了头。


半晌,“晚吟当是幼习颜柳吧。”


江澄一抬头,便看到不知何时蓝曦臣正站在桌案前看着他写了一半却又作废的信稿。江澄一边奇怪自己竟然有人靠近都没发觉,一边实在觉得蓝曦臣眼神儿有问题。


“那你可猜错了。”


“哦?”


江澄捻起那张废了的信稿,指尖冲着那些几乎要破纸飞去的字迹道,“我看你这眼神不行,就这个字,跟颜柳哪还有半分关系,说是学的张旭还倒还有人信。”


蓝曦臣不置可否,只是看了江澄半晌。江澄有些不自在道,“怎么?听不得我说你看走眼了啊?人有失手马有失蹄,至于这么不服气么?”嘴上这么说,神情却分明是你不服也不成的样子。


“晚吟说的是,那这本书我先借走了?”蓝曦臣收回目光,比了比手上的书。


“啊?哦,随便你。”


“那就多谢了。”说罢便出了门。


江澄愣了半晌,随手又扯出一张信纸,犹豫了一会儿便提笔写了起来,字迹齐整大方,筋骨遒劲,赫然是蓝曦臣方才所说颜筋柳骨的样子,哪还有半分废稿上的张牙舞爪。


“嘁……”写到一半,江澄便把笔一扔,支着额头发起呆来。


幼时他与魏无羡一块儿请先生开的蒙,读书习字也都是那惯常的一套,俩人都是从颜柳开始临习。只是那时江枫眠偶尔会来看看他们,有一次俩人正在临字,魏无羡是个耐心有限的主儿,时值春日,小孩儿的心早被外头的风筝给勾走了,哪有心思练字,一张字帖临到最后便忍不住龙飞凤舞起来,哪里还像字帖上的字。


江澄自然也是心不在焉,但到底比魏无羡收敛些,只是江枫眠一眼便看出他的不专心,让他好好收心练字。看完他的又拿起魏无羡的,江澄本暗自期待着魏无羡也有一顿好批,却不料江枫眠随手把魏无羡抱到膝上,颇带赞许地道,有金石气。


他那时也并不懂这话什么意思,但总觉得是句好话,幼年的江澄心里是不平的。正如他后来总觉得自己不像江枫眠的亲生儿子,魏无羡才像是这莲花坞正经少主一样,心里有着不甘也有着羡慕。


可是不管他是写的跟魏无羡一样潦草,还是规规矩矩地临字,直到他和魏无羡离开莲花坞前往姑苏求学,印象里江枫眠对他的评价始终只有收心练字而已。


不知为何想起旧事的江澄,连晚饭也没什么心情吃了。


他感觉自己从没如此频繁地想起旧事,或许是天气的缘故,或许是他最近睡得不太好的缘故。


说到睡不好,他倒是想起客居此地的蓝曦臣。


夜色降临的江边凉风渐起,蓝曦臣站在江岸边,白色的衣袂随风飘扬散入夜色,和抹额长发交缠在一起,是姑苏蓝氏特有的遗世独立感。


检查了金陵功课的江澄忽然脑海中闪过,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虽然情景倒是没有什么不合适的,只是江城无端端被自己的联想弄得有些尴尬。


堂堂蓝氏宗主好像怎么也不算是他嘴里的伊人吧?


他一点都不费力地找到了蓝曦臣,却只是坐在廊庑下看着蓝曦臣发呆,其实他也不知道来找蓝曦臣说什么。


他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蓝曦臣在这站着,好像不知疲倦地吹笛。为谁风露立中宵,其实大概只是各有一段难言心事吧,他接掌江氏这么多年,实在不觉得蓝曦臣仓促接手一个烧了泰半的云深不知处比自己接手一个小猫两三只的莲花坞强到哪里去。


但好在,都过去了。


可是在江澄心里,少年时期那些亲人朋友,青年时期那些失去与离开,又怎么可能如此轻易的便了无痕迹呢?那么一贯温和的蓝曦臣心底,大约也有很多不足为外人道吧?


蓝曦臣听到脑后传来破空声时,下意识回头,却见凶器是个酒坛子,连忙伸手接住。廊檐下的江澄举着酒坛子遥遥向他晃了晃,便拍开泥封灌了一大口。


蓝曦臣不喝酒,于是便摇摇头,走到廊檐下,把酒坛子放在江澄旁边。靠着廊柱屈起一条腿的江澄颇感无趣地嘁了一声,自顾自地喝起酒来。


也不知江澄灌了自己多久,忽然拍了拍久坐无言的蓝曦臣的肩头,“看看,今晚夜色多好。”


蓝曦臣只是看着他,江澄喝酒不太上脸,可眼角氤氲着红色,便是夜色都挡不住,仿佛要哭了似的。


“我让你欣赏夜色,你看着我作什么?”江澄不怎么耐烦地挥了挥手。


“你心情不好?”


江澄动了动嘴似乎想反驳,瞥了蓝曦臣半晌,却摇了摇头,转头脸仰头喝了一大口酒,“我可没说你猜对了。”


“可是想起了双亲?”蓝曦臣垂着眼,仿佛也只是随口胡说似的。


“蓝涣,有没有人告诉你,实话不是每句都要说出来的。”江澄似乎有些不忿似的,喝光了一坛酒,又拍开了一坛。


既然蓝曦臣不喝,那他喝就好了。


“那我不说,你说。”蓝曦臣笑笑,一手抚着裂冰,浑不在意地答道。


“我和魏无羡算是打小就认识吧,一块儿读书一块儿犯错,从前我看他不顺眼,后来其实和他厮混最多的还是我。我娘让我离他远点,可是我不跟他玩儿,我也没什么朋友了。我爹呢,永远只看得到故人之子,我有时真怀疑自己不是他亲生的。”


“这话太伤我娘的心了。其实我娘心里明明在意我爹在意的不得了,可她不说,一直到……他俩还刚吵了个天翻地覆的。我娘不说,也不知道最后到了地下,有没有找机会说。”


“我爹心里是有我娘的,只可惜他也不肯说,明明那么温和的性子,我看,比我娘还倔,有些话早说了,或许就……”江澄声音越说越小,忽然随手挥了挥,不再继续说下去,慢慢地喝了口酒,像是又想到了别的。


“魏无羡把他的金丹给了我,他多伟大啊,我爹看不上我也是有道理的,他魏无羡确实是才是个‘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人。他不告诉我,到死也不告诉我,随着我做了那么多‘忘恩负义’的事。他不肯让我欠这个人情,我也不想让他欠我什么人情,说了就是挟恩求报,没意思,一点意思都没有。”


“反正他也不会知道小时候我替他背了多少黑锅,他跑出去浪是我在后头瞒着,杀上乱葬岗的时候我其实是在找他,我其实……一点也不想看他魂飞魄散,我不信他就这么没了,我留着陈情,我就觉得,他还能回来,能指着我鼻子骂我你怎么是这样一个人……”


“我一点都不怕他找我报仇,真的,我一点都不怕……除了金凌,我就这么一个亲人了……我怕往后连个说我你怎么变成这样的人都没有了……谁还知道云梦江氏的宗主当年是个什么德性啊……不过……不过这些……我是不会告诉他的,绝对,不告诉他。”


……


蓝曦臣以为他喝醉了,话里带着浓浓的醉意,可看过去,江澄坐在那儿,一双眉头紧紧皱着,双眼如琉璃光转,和平时并无二致,看不出喝醉了的样子。


蓝曦臣低头想了想,“你想不想听我说说?”


“你?行啊,你肯说我当然洗耳恭听了。”江澄一脸好整以暇地盯着蓝曦臣,大概真的是指望他说点什么故事。


他私心觉得蓝涣这样的人,从小到大循规蹈矩,或者是要跟他说说聂明玦和金光瑶,或者提提重建云深不知处,或者只是说说蓝氏子弟的掌故,其他?总不至于是要跟他谈谈蓝启仁布置的功课吧。


蓝曦臣想了想,却拿起裂冰,吹了一曲。曲子十分简单,听了似乎有清心明目的效用,江澄不知所以地看着蓝曦臣。


蓝曦臣笑了笑道,“这曲子是我自度的,那时候我常在后山练习,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两个来听学的人跑到后山逮兔子……”


他不用说完江澄也知道在说谁,内心深感迟早被魏无羡连累的身败名裂。不过他内心也有些疑惑,他记得自己和蓝曦臣第一次见面应该是那次去捉水祟,难道那次见到自己和魏无羡的蓝曦臣心里早已知道他二人的底细了?那还装着一脸不认识?江澄忽然觉得比起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蓝忘机,明明什么都知道却永远温和无害的蓝曦臣更可怕点。


“你看到我俩了?”


蓝曦臣点点头,“那时你和魏婴还没换上蓝氏的衣服,你让魏婴别磨磨蹭蹭的小心被人逮到,魏婴让你小声点别把兔子吓跑了……”


江澄有种不堪回首的无力感,气息奄奄地问,“你都看到了?你还看到什么了?”


蓝曦臣手里转着玉箫,仿佛思考的样子,然后悠悠开口道,“也不多,还看到你和魏婴偷跑去天子笑,魏婴还把你的那坛子偷喝了一点,看到你俩趁着蓝启仁不注意在他讲学时递纸条,看到每次魏婴跑去找忘机,你便自己跑到后山发呆,也不跟别人玩,看到聂怀桑可怜兮兮地拜托你帮他写罚抄的作业,看到……”


“等一下!蓝涣你是在云深不知处放满了你的眼线吗?你怎么什么都知道?”而且还都记得。连江澄自己其实都不太记得了。


蓝曦臣笑了笑,没有答话。


“行了行了,我管你怎么知道的。你说的这些我又不是不知道,你倒是说点新鲜的啊。”江澄嘴里这么说,却并没打算真的能听到蓝曦臣说什么他想知道却不知道的事情。、


蓝曦臣歪头看了看他,沉默一会儿,缓缓开口道,“魏婴与金子轩打架那次,你父亲和金光善都来了云深不知处……”


“这个我知道……”江枫眠只会为了魏无羡一天之内飞赴其他家族,当年他心里说不酸涩是不可能的。


蓝曦臣被他打断却没有在意,继续说道,“他和金光善先去看了罚跪的魏无羡和金子轩,之后又见了叔父,当时我在场。”


江澄抬起头看向蓝曦臣,目光灼灼,好似落了一天星河,不知怎么的,蓝曦臣却转开头不看他了,莫名其妙的清了清嗓子道,“你父亲与金光善谈完退婚的事情,金光善便离开了,你父亲问了叔父不少关于你的事,叔父提起你倒没多说什么,三句还是离不了魏婴那混账小子带坏了个门派子弟,说你资质不错,跟着魏婴迟早学坏云云。你父亲倒是没说什么,只是道了几句费心。”


江澄的身形僵硬了片刻,转而自嘲道,“大概是怕云梦江氏有了个魏婴就焦头烂额,再添我这么一个,他连觉都睡不好吧。”话虽如此,越发嫣红的眼角却透出了别的心曲。


蓝曦臣没有说话,抬起了手中的裂冰,呜呜咽咽的箫声混着江风穿过长长的廊庑再慢慢消失,江澄伴着箫声喝光了剩下的半坛酒,这曲子有些长,江澄也喝的不快。


箫声终了时,江澄低低地开口道,“蓝涣,谢谢你。”哪怕是编了个故事哄我,也实在谢谢你还肯费这个心思。


蓝曦臣说得不多,可是又分明是在回答他之前的种种不满与质疑,对父亲偏疼的不满,对孑然一身的质疑,可是蓝曦臣告诉他,江枫眠是在乎他这个儿子,他江澄也不是没人记着的。


江澄不是傻子,他都听得懂。


“我本来以为,你们姑苏蓝氏禁酒,若是当个酒友,你是断然不合适的。原来我错了,蓝涣,其实跟你这么聊聊,虽然是我说得多,倒好像也不赖呢。”


“嗯。”蓝曦臣转过头看着他,与蓝忘机十分相似的淡色眼眸里贮满星辉焕然璀璨,江澄想起初春时冰皮始解波色乍明的湖面,恰如眼前之人淡然一笑,冰雪之色涣然而释。正如魏无羡当初不得不承认蓝忘机当真是俊秀出尘,此时江澄想起那个姑苏蓝氏历代出美人的说法,只觉得蓝曦臣好看得简直叫人心慌。





第三章


江澄忽然想起那日采莲女塞了数茎莲花给他,一群十几岁的少女当真是人比花娇,而他转身看到立在船头的蓝曦臣被丛丛菡萏掩映,风姿卓绝俊秀出尘,竟生生把这群少女比成了庸脂俗粉,江澄觉得自己心悸得跟中暑了似的。


一个大男人比姑娘还好看,简直,简直成何体统。


江澄忽然伸手捂住眼睛,他有很不好的预感,仿佛魏无羡惹了事偷溜他却要被闻讯而来的虞夫人逮住的感觉,紧张慌乱不知所措。他觉得肯定和身边的人有关,但却是绝对不能告诉他的,就像他不会跟虞夫人说这是魏无羡干的一样。


蓝曦臣疑惑地看他捂着眼睛,倒很是关心地凑近了些道,“怎么,眼睛不舒服?”边说边伸出手,似乎想将江澄的手拿下来看个究竟。


他的手刚碰到江澄,就见江澄十分慌张把手拿了下来,眼里的兵荒马乱甚至还来不及掩饰,看得清楚的蓝曦臣愣了愣,就见江澄有些不自在地道,“没事,估计被冷风吹着了。”说着又不着痕迹地远离了蓝曦臣一些。


蓝曦臣慢慢坐了回去,伸出的手收了回去,仿佛不经意地捻了捻,十分温和地道,“夜深了,你早些休息吧,我便不打扰你了。”


说罢起身离开了,临走还不忘把江澄脚边的酒坛子拎走。


江澄愣了好久,蓝曦臣走远了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有些反应过度了?可……蓝曦臣未必在意吧?他对人一向温和可亲。


是啊,蓝曦臣对谁都温柔可亲,给他一碗莲子羹也不会忘了金凌,这样一个处处周到的人,恐怕真是举手之劳,只是自己太当真了吧。


当真了什么?江澄拒绝去思考这个问题。


不知不觉蓝曦臣在云梦也呆了快大半个月,素性喜静的蓝曦臣大概有泰半时间在藏书阁里呆着。对于鲜少光顾藏书阁的舅甥俩人来说,倒真是一脸佩服。


不过毕竟是出来散心的,蓝曦臣倒也时常出去走走。江澄自己忙的脚后跟打后脑勺的,自然也不可能时时处处掌握着蓝曦臣的行踪,何况对方是来散心又不是来坐牢,他也没有必要时时处处盯着。


反正不管蓝曦臣去哪儿溜达,总是会准时来检查金凌功课。金凌感觉这是他在云梦过的最憋闷的大半个月,不过随他怨愤也好不满也好依依不舍也好,过了七月中旬他也就该回金麟台了。


身为宗主,他确实没理由总赖在江家。


到了快要七月半的时候,几乎家家户户都忙起来了,中元节也叫鬼节,对于云梦的人来说,这一日也是迎接逝去亲人魂灵的日子,也有所谓“烧包”的风俗。


云梦江氏如今门人弟子众多,虽说是修仙之人没这么多的凡尘羁恋,也并不像普通人一样执着于亡魂重归人世的说法,但习俗如此,大家倒也就着习俗布置起来。


江澄照旧是很多事情要忙的,七月半的布置从初一便开始了,他手底下有这么多客卿,自然由得他们安排去了。


毕竟按照以往的经验,这一日鬼门大开阴气极重,凡人或者无知无觉,他们却知道那些不管该躲在山里还是该躺在地下的,到了这日总是会蠢蠢欲动不太安分。


但云梦江氏在此扎根百年,一些孤魂野鬼也掀不起大风浪,江澄倒没有很上心。各家各户到了这个日子都要祭祖烧纸钱,十三十四日便能见到烟灰四处飘散了,江澄放了许多客卿的假,到了快中元节时,他到底也清闲下来。


说是鬼节,烧包迎鬼总是半夜的事了,白日里祭祖的鞭炮声绵延不绝,终于吵得江宗主表示放弃了案牍劳形到最后一秒的打算,到了下午越发热闹起来。莲花坞外头便是码头,就算江氏门人不乘船进进出出,这个码头的热闹程度也是丝毫不逊于村镇集市的。


从前江澄跟魏无羡有多少次都是跑到这外头小摊上吃吃喝喝,不管家里请了什么厨子做了什么美味,感觉总不如这集市小摊上一碗馄饨一碟子点心来得有满足感。


只是自从十八岁接手云梦江氏以来,江澄自己也不记得有多少年没去曾经徘徊不已的小摊看看了。


江澄坐在书房,一手扣着书桌一手支着额,无聊地想,蓝曦臣今天干什么去了?不会这个好说话的大善人还帮着门下那些客卿去清扫孤魂野鬼了吧?


蓝曦臣本来就是好说话的人,江氏几个客卿发现这个“赋闲”的宗主明显比自家宗主好说话,往日夜猎办事越来越喜欢叫上蓝曦臣。


蓝曦臣无可无不可,基本是有叫有到不怎么推脱,夜猎时往往他的朔月一出,众人几乎是坐等胜利的果实,到了江澄面前也从来不见蓝曦臣和他们同去报告,自然更谈不上抢功劳的问题。


要不是江澄有点疑心留意了一下,还不知道这么一回事,几个客卿自然被家主骂的狗血喷头,诸如你们倒是比我聪明知道劳动泽芜君替你们办事,我要不学着你们把云梦江氏直接交给泽芜君算了,我还清闲这样的话。


据说泽芜君闻听此言表示,愿意效劳。噎了一脸的江宗主当晚表示让厨房换换菜色,金凌看着对面喝茶配饭一脸淡定的泽芜君和一桌子山河遍地红的菜,默默表示胃疼。


不过之后,也不知是客卿们自知理亏还是泽芜君对那一桌子菜心有余悸,除了江澄带人出去夜猎,倒再没有客卿越过江澄私下请蓝曦臣一同办事的事情了。


金凌表示非常理解客卿们的感受,蓝忘机发现他的功课有蓝思追帮忙的痕迹之后,他惨淡的心情也是一样的。


人最怕念,还没等江澄将这个可能思考完毕,蓝曦臣便礼貌地站在敞开的门外客气地敲了敲门,一双始终温和带笑的眼睛微弯,心情不错的样子,“晚吟,还在忙么?”


“啊,是你啊,忙完了忙完了。你有什么事?”


江澄胡乱整了整案头的简牍,便站起来要往外走。刚堆好的案头显然对他敷衍的态度很是不满,他才一走,被衣服带住的一叠纸扎便散了开,堆得摇摇欲坠的简牍信札哗啦啦地掉了一地。


蓝曦臣听到动静索性不请自入,仿佛没看到江澄面带尴尬似的,一边弯下腰把落在地上又被风吹散的纸页捡了起来,再仔细叠好分门别类地放在案头,边动作边随口问道,“若是无事,不如出去走走?此地过节倒是十分热闹。”


“我这忙完了,你要是想去看看,我可以和你一同去。你别收拾了,回头有人收拾的。”江澄捡了几页纸,发觉自己其实帮不上忙,只好把手里的纸稿递给了蓝曦臣,看他如若未闻地整理完了凌乱的书桌,才转头道,“那有劳晚吟带路了。”


江澄点了点头,忽然视线一转,抬高了声音道,“阿凌,伸头伸脑的干什么呢,进来。”


金凌原本只是想来看看江澄还在不在,若是出去了,他还能趁着回金麟台之前出去浪,若是还在就得另作打算了。


没想到他才刚露了个头就被江澄逮了个正着,今天的功课还没完成的金凌哀叹自己简直时运不济。


没想到江澄只是揉了一把他的脑袋,“一起出去逛逛吧。”


诶?!金凌一脸呆滞地被揉完他脑袋就推着他出门的江澄拎了出去,蓝曦臣眼中光芒一闪,没说什么,跟了上去。


夜色降临一点没有影响码头上的生意,反倒是人越来越多,众人白天忙玩了祭祖事宜,这时候正好有了空闲便纷纷到外头来逛逛。


毕竟不管什么节日,到了最后不少都成了大家热热闹闹玩乐的由头,这会儿人流渐多,窄窄的石板路逐渐有些摩肩接踵起来。


江澄照样是一路收获无数见礼问候的,只是没想到蓝曦臣竟也不遑多让。江澄想着之前似乎听说蓝曦臣还跟着出船捕鱼,简直觉得难以想象。


好人缘的俩人一路上都显得跟人群格格不入似的端正克制,江澄是作为多年家主下意识地维持体面,蓝曦臣倒真不是刻意的,只是一袭白衣多年教养之下形成的气质一时之间也改不了了。


这可苦了金凌,他实在不知道舅舅非拉着他一起出来是做什么,在两个堪称长辈的人面前,他也不可能肆无忌惮,有时候看到路边有好吃好玩的,见俩人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便也只好频频回首张望,脚步却不敢停下来。


走了一会儿,蓝曦臣却忽然停了步子,指着一旁卖虾仁儿馄饨的小摊道,“不如尝尝这个?”


金凌简直心花怒放,还不等江澄点头便一屁股往小摊所剩不多的凳子上一坐,一脸欢喜地招呼蓝曦臣,看到江澄的脸色生生把后半句“舅舅你也坐”给吞了回去。


摊子老板倒是十分热情,“几位要点什么啊?”


蓝曦臣瞥了一眼江澄,注意到他的眼光,江澄脱口而出道,“哄小孩儿的吃食,我才不要。”


摊主:“……”


金凌:“……”


蓝曦臣仍旧微笑着道,“麻烦老板,来两碗馄饨。”


“好嘞!”


江澄站着不吱声,一旁的金凌忽然倍感压力。老板很快就装了三碗馄饨过来,朦胧雾气间一个个玲珑剔透的馄饨载浮载沉,引得人食指大动。金凌顾不得烫,吸溜一口便吃了一个,一边被烫的眼泛水光,一边忍不住用手扇着张开的嘴,饶是如此,不过一会儿也三两个下肚了。


江澄脸朝着街面,也没看见蓝曦臣跟老板说些什么,金凌倒是瞅到了,也没在意。江澄蹙着眉站着,忽然眼前一阵雾气,低头一看,却是一碗馄饨。


江澄拿眼瞟着蓝曦臣,脸上明明晃晃地写着老子不吃你拿远点,蓝曦臣仍是十分温和仿佛带点苦恼的样子看着江澄道,“摊主在汤里放了不少辣椒,你知道我吃不得辣,只好麻烦你,不然也可惜了。”


“嘁,知道不能吃辣还买。”嘴里说的十分嫌弃,表情也十分嫌弃,勉为其难地接过了蓝曦臣手中的汤碗。


“我可……”唔?刚吃完一碗馄饨十分想替不想吃馄饨的舅舅解决麻烦的金凌忽然发现他被禁言了?!望着蓝曦臣的目光十分无辜,只可惜蓝宗主并没有看他,倒是在江宗主用十分嫌弃但比金凌还快的速度吃完了馄饨之后递了一碗甜米酒过去。


金凌眼巴巴地望了一会儿,只见江澄看见递过来凉丝丝甜津津的甜米酒倒是不发一语地接过去喝了,头也不回地冲金凌道,“阿凌你别磨蹭了,这是要逛到天亮吗?”


望见跟江澄一同走了的金凌,咬了咬牙,还是转头到隔壁摊买了碗甜米酒,这才脚步匆匆地跟了上去。


此时码头人声鼎沸,带着孩子出来玩的越发多起来,人潮拥挤容易走散。江澄回头叫了两声不知何时跟他和蓝曦臣拉开了距离的金凌,一边伸出手打算拉一把蓝曦臣。谁料,这么窄的路上对面竟有人驰马而过,人群忽地往两边散去,江澄伸出得手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扯了一把尚未回头看到奔马的蓝曦臣,不料他拉的力道不轻,随手一扯,不是蓝曦臣宽大的袖子而是长的惊人的抹额带子,蓝曦臣身形不动,被扯的抹额当即只剩下一端还松散地挂在发髻上,等蓝曦臣回过头退到一边,那抹额便几乎都落在江澄手里。


惊马已然飞驰而过,人群又涌回道路中央,好不容易追了上来的金凌,一句舅舅还没喊出口便惊呆了。


舅舅手里拿着什么?!不会是泽芜君的抹额吧?!舅舅难道不知道这抹额是什么含义吗?!


此时江澄的内心是比金凌还要崩溃的,他当然知道这抹额是什么意思了,就是知道才崩溃啊!


他现在自砍双手已经来不及了吧?来不及了吧?了吧?吧?


第一次是手贱,第二次绝对是失手啊!!!!!江澄面无表情的看着手里的抹额,感觉自己这辈子的大死都这么作完了。


“晚吟?”


“蓝,蓝涣,我只是想拉你一下,我真不是……”江澄感觉自己现在急需魏无羡的脸比城墙厚技能,果然只有魏无羡那种不知道抹额有什么含义才敢随便乱扯的人才能面对这种尴尬的情况吧?!


“无妨。”蓝曦臣很是平静地接过了江澄手里的抹额,仔细地重新系好,好像这抹额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配饰一样,而江澄只是不小心扯掉了一个小玩意儿,不值一提。


倒是金凌先反应了过来,心想,舅舅确实是无意的,大概泽芜君不会计较吧。泽芜君脾气果然是出了名的好啊。


哪像蓝思追,我不过是不小心扯歪了他的抹额,谁叫他们家抹额这么长,能怪他么,蓝思追就急得眼睛都红了。


还说是蓝氏年轻子侄里最出色的呢,跟面不改色的泽芜君一比,明显差得远了嘛。


并不知道金凌在想些什么的俩人一时默默无言地继续往前走。江澄见蓝曦臣波澜不惊的样子,也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大惊小怪,他又不是魏无羡,故意撩蓝忘机才扯了他的抹额,自己只是无心之失啊。


尽管松了口气,不知为什么,江澄心底似乎还有隐约的失落。


大约是为了缓解气氛,江澄试图开口,“刚才那服色好似是江氏子弟,闹市纵马,等我回去查出来是谁,必须处置了。”


“应该的。”


“……”


江澄觉得自己还是不要犯傻的好,明显就是不具备打开话题的能力,为什么要强行调节气氛。


似乎觉察出自己舅舅的尴尬,接下来的一段路,金凌表现得异常活泼。这段路今天热闹的不得了,且不说有几个卖艺的表演各种杂耍,有寺观请出了地藏菩萨和目连尊者,热热闹闹地从人群里经过,打扮一新的菩萨看着十分可亲,场面热闹的活似在过年一般,就说卖糖画泥人小吃糕点小玩意儿的商人好似也比以往的多一些,见到围观的人多的,金凌便凑过去看看,再十分高兴地招呼在后面慢吞吞的两人。


江澄自然不会乐意去感受人挤人的气氛,倒是好说话的蓝曦臣听到金凌说喜欢,便很是大方地把吃食点心小玩意儿买了给金凌拿着。


不一会儿,金凌手上便拎的一大堆杂七杂八的东西,连嘴里都塞了个半化了的糖人。他打小在兰陵云梦两头跑,后来又去姑苏蓝氏听学,实则从没有这样轻松自在的时候,更别说有个肯带着他出来逛逛,给他买吃食的人了,尽管回了金麟台,这个十几岁的少年竭力表现得稳重,此时却忍不住带上了那些他错过的和他现在本该有的天真欢乐。


难得的,见他这样没形没象的,江澄什么也没说。


瞥了眼金凌手里偏多的甜食,江澄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低声道,“别惯着他,待会儿又喊牙疼。”


金凌小时候特别喜欢吃甜的,江澄自己也不过是个刚过弱冠的少年,平日里又忙得脚不沾尘,等他发觉时,小金凌一口白牙蛀了好几个,整天捂着有些肿的腮帮子喊疼。


从那之后,甜腻的零食便在莲花坞绝迹了,江澄嘱咐下人甚至自己亲自盯着金凌,直到他换了一口整齐漂亮的牙,才准他少少吃些甜食。


江澄说完才觉得,自己跟这么个才被他扯了抹额的“苦主”说话的语气好像不太对,只好略显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蓝曦臣依旧是温和的模样,眼眸里带着笑意,轻声道,“偶一为之,无妨。”


江澄干干地嗯了一下,却压根不敢对上蓝曦臣的视线。他莫名其妙的有种心虚感,而他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心虚。


三人从莲花坞出来,绕着路走完了热闹的长街,尽头便是码头了。此时除了泊着的渔船,最引人瞩目的自然是水面上的河灯。


七月半放河灯本就是当地延续许久的习俗,本是为了超度孤魂野鬼,让他们不至于托生不成,后来便成了祈福,甚至也有姑娘小伙子凭着河灯互通心意,总之月色下,水面飘满了玲珑的灯盏,飘飘摇摇向远方而去,活似一条盘桓在水上的灯龙。


他们来得早,许多人还在跟码头旁卖河灯的老头讨价还价,更多的人大概在思索要写点什么心愿在纸船上。


“漂不出几里便沉了,这愿望大概是说给水祟听的。”见蓝曦臣和金凌都望着自己,江澄咳了咳道,“看着我作什么,原先这水里的孤魂野鬼可不就是跟水祟没什么差别么。阿凌你要是想放自己买两个玩儿去。”言下之意自己是不打算参加的。


“可舅舅你从前不也会来放一盏么?”金凌话音刚落便跑的没影了。


他可不会傻的留下来让紫电抽。


“他懂什么,河灯是放给孤魂野鬼,祭祀这些无主之魂的,魏婴既然还活着,我还费那个事干嘛。”


蓝曦臣见他盯着渐渐多起来的河灯满不在乎地说起这些,心下微动,便往卖河灯的小贩那儿走去,江澄没回头,像是在想什么心事。


那边金凌早已买好了河灯,正在往上写东西,那河灯是个莲花状的,金凌懒得跟旁边的小姑娘们细细裁个纸条放进莲花灯,也担心那纸条掉出来,丢了还是小事,让人看见他可不愿意,索性便直接写在灯盏上。那灯盏虽是绢布所作,到底没有平铺的纸张好落笔,金凌写好了一盏,只觉得字迹简直难看的不堪入目。待要写另一盏便犯了难,有个字他不会写。


他虽是个聪明脑袋却又着实不够花功夫,此时竟想不起敦亲睦族的睦字要怎么写了,可和睦这个词他也想不到别的替代,正巧见蓝曦臣走了过来,便赶紧求救。


这要换成他舅舅,估计教他之前得先把他训一顿。


果然好说话的蓝曦臣二话不说便跟他说了,金凌想到自己写在灯盏上格外鬼画符的字,有些尴尬地问蓝曦臣能不能代笔。蓝曦臣却摇了摇头,“心诚则灵,自己写的才足见心诚。”


金凌皱着一张好看的脸,拈着笔一脸纠结,他倒不是不愿意自己写,只是实在太丑,他怀疑神灵看到这河灯都不知道他许的什么愿。


河灯原本既可祈福也可祭祀灵魂,金凌想着既然都是关于金氏的愿望,索性写在了一个荷花灯上,抬笔便写了几个字,登时被自己的画在灯盏上的字丑的不想再写。


蓝曦臣笑吟吟地看着,仔细辨认了字迹后却忽然一愣。


这盏既是金凌希望金氏能和睦团结,也是祭祀金光瑶的。


无论如何,对于金凌来说,金光瑶实在是个好叔叔。蓝曦臣忽然想起那个雷雨夜,金光瑶质问自己,这些年来不管他做了多少错事害了多少人,他可曾有一点对不起自己这个二哥。


金光瑶或许罪大恶极,或许对不起很多人,可对金凌这个幼失怙恃的侄儿,对他蓝曦臣这个二哥,撇开那个雷雨夜,却算得上仁至义尽了。


金凌还在犯愁,却感觉手背一凉,蓝曦臣比起旁人略显温凉的手轻轻拢着他的手,金凌顺着他的力道在灯盏上慢慢落笔,将他对这个最后关头推开蓝曦臣死在聂明玦手里的小叔复杂难言的感情和不得不放下的释然,包含在短短的几字祈愿里。超度亡魂,祈求来世平安顺遂,或许在蓝曦臣的心里,愤怒无奈和怜悯愧疚交织在一起,也只能化作这么简单的一个愿望了,而这也恰恰是金凌对他这个看着他长大的小叔的祈盼。


字迹十分漂亮工整,落款侄凌、二哥曦臣,仿佛立碑一般郑重。


“阿凌,你连个字都写不清楚,我看今年姑苏蓝氏的测试你是过不了了。”不知何时走到他们身后的江澄凉凉地道。


蓝曦臣已经握着金凌的手写完了他忘了字的那段,此时直起身子,倒是递了另外拎了一盏莲花灯递给了不知为何眉头蹙地十分紧的江澄。


好在平时江澄便常是这样的表情,倒也没什么奇怪的。


江澄压了压心里莫名其妙的烦闷不快,接过了蓝曦臣手里的河灯,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又不放,拿来干什么?


此刻江澄拿着笔,觉得自己也是被金凌给传染了,看着空白的莲花灯一个字都想不到。


蓝曦臣写了两盏,江澄猜着大约是祭祀聂明玦金光瑶,或者为姑苏蓝氏祈福吧。他想到自己,觉得他如今一个人操着两个宗族的心,反倒不愿意再把这点琐碎写在河灯上。


想不出索性看看另外两个人写了什么的江澄一伸脑袋,蓝曦臣身形高大一时倒看不清他手里的灯盏,倒是金凌看到他瞟了过来,便立马护食似的抱住自己的莲花灯。


江澄眼里极好,除却蓝曦臣帮着写的那盏,另一盏似乎写了个蓝字。


蓝?江澄狐疑地盯了金凌半晌,忽然道,“这是看上了哪家的小姑娘就往上头写名字了?连看都不让看了。”话里虽是调侃,脸上也带着笑,金凌不知为何总觉得心底发凉。


“没、没什么小姑娘。”说罢便抱着莲花灯盏几下跳到码头的石墩旁,准备放下水,一副放着他舅舅心血来潮招来一阵风,看看他到底写了什么的样子。


江澄看了会儿金凌便若无其事的转开了头,好似什么都没发现一般。


不是小姑娘?难不成是个小伙子?江澄忍不住瞟了一眼已经写好灯盏,走到金凌旁边将河灯放入水中的蓝曦臣,见金凌动作太大,以致那灯盏有些变形,还替他整了整。


江澄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觉得自己偏头疼简直发作得厉害。


蓝曦臣走回来见江澄还是一字未动,便笑道,“晚吟可须捉刀代笔?”原本只是句玩笑话,却见江澄仿佛听了什么极不能忍的事,黑了脸断然道,“不必。”


说罢直接将手里无字的河灯放在水上,便闪身回来,动作快的直让人眼前一花。


蓝曦臣微眯了眼睛,有些无辜不解地摸了摸鼻子。这是怎么了?忽然又生气了?


放完河灯,自然也就不耽搁了,三人便往回走,江澄脚步飞快,好似有什么人在追着他似的。


“舅舅!你走慢些啊。”金凌拎着一堆东西的,叮叮当当晃得厉害,蓝曦臣便下手将他手里的玩偶泥人接了几个过去,俩人这一耽搁离江澄便更远了,急得金凌不得不开口叫到。


江澄似乎极不耐烦地转头看了他们一眼,反而加快了脚步,“这都什么时辰了,当心赶不上烧纸。”


金凌愣愣地看了眼未上中天的月亮,现在明明还早啊?舅舅是弄错时辰了?


但在云梦,江澄才是家主,到底什么时候烧纸,金凌和蓝曦臣这俩家主可就说不上话了。俩人跟着江澄回了莲花坞,连金凌都感觉自己舅舅好像莫名气不顺的样子,索性闭嘴不说话。


金凌如今年纪还小,再加上夜半烧纸往往是给本家的亲戚祖宗烧钱,金凌不参加也是可以的。江澄也懒得看他在自己跟前晃悠,便打发他早早安寝了,毕竟他明日就要回金麟台了。


蓝曦臣看他往祠堂走去便没有继续跟上。


江澄每年七月半便会在祠堂前的中庭按着各家“烧包”的习惯,先用石灰撒个圈,圈子不小,江氏宗族人丁繁盛一时,要烧的纸钱自然不会少,祠堂前的阔地也十分宽敞,江澄一个人弯着腰撒了一圈,速度不算快。


按照习俗,为了怕烧的纸钱到不了自己亲人手里,总是选在夜深人静,用写好了亡人名姓的纸包将折好的元宝装入其中,再用火烧了投到石灰画的圈子里,这样便不会有别家的鬼来抢。


前些年还会有门人子弟要来帮忙,江澄谢绝的次数多了,便不再有人开口。往往只是管事的把元宝叠好堆在中庭便算完事了。


包元宝的纸封从来都是江澄亲手写的,他自己一个人写,也写不多,索性要来一沓大张的纸,将父母姐姐等亲人的名字写上去。


字迹平和中正,端正严谨,正如他平日在祠堂祭拜时挺直的脊梁。


月上中天,十五的月色总是圆满的令人心生赞叹。皎皎孤月轮,满庭清辉里只有江澄一个人低着头将堆满身侧的元宝仔细地封入纸封之中,沉默平和的与平时大不相同,没有半点不耐。


月色把身影拉长,在零散的树影里显得格外纤瘦寂寥,无人的祠堂平日总是有点阴森的气氛,此时夜半,更添凄清,江澄点着了第一个纸封。


偶尔吹来的江风将火苗呼呼啦啦带得向上挣扎起来,从纸封里掉落的元宝被火热的气流带着不断飘起下落,火光逐渐燃亮了一整个庭院。


别人家烧包时总是热热闹闹的,嘴里还要念念有词,诸如请先祖收走钱财,请先祖保佑家宅等语,江澄却是一语不发。


不知是平日里祠堂早已跟故去的亲人念叨够了,还是当真无话可说。


火光越来越亮,江澄逐渐把身边包好的元宝都投入了火堆中,急剧燃烧的火苗最终还是渐渐熄灭下来,江澄透亮的瞳眸映着火光仿佛琉璃,此时光晕渐熄,方才似乎在眼里翻腾过的情绪也跟着沉入灰暗的夜色里,了无痕迹。


夜半无人私语时,心曲只共鬼神知。他要说的和说不出的,都在熊熊的火苗中化作灰烬,化作青烟,直上九霄,直通幽冥。


风刮的厉害了些,树叶婆娑作响,江澄退了一步,打算在圈外再烧一些,按照规矩,这是烧给孤魂野鬼的。


他站起身,仿佛听见夹杂在树叶摩擦声中若隐若现的箫声。


江澄立着听了一会儿,那箫声逐渐明晰起来,呜咽如诉的箫声低缓安宁,沉静中仿佛有些悲伤,又有些释然。


江澄把手里剩下的纸钱细细烧完了,又取来祠堂里的水酒,往烧尽的纸灰上淅淅沥沥地浇了一圈,这样,才算完成了这场祭祀。


而箫声几乎也在这时逐渐小了下去——一曲即将终了。


江澄走出祠堂时,正是曲终。蓝曦臣站在祠堂外,背对着大门,一袭白衣在月色下如霰雪飞扬,江澄没说话,只沉默地站在门口。


这一曲不是姑苏蓝氏什么独门秘曲,却是一曲《忆故人》。


江澄看到蓝曦臣回了头,淡淡道,“明月良夜,遥忆故人,白发无端,梦寐相关,此之谓《忆故人》。蓝涣,谢谢你。”


曲中有至情,他读到了蓝曦臣的宽慰。蓝曦臣虽待人好却从来不是什么滥好人,只是在细微处周到熨帖不露痕迹,这样细致的关心,从前只有江厌离这样待过他,他也见过江枫眠这样待魏无羡,只是自己没得到这份沉默细致的体贴罢了。


十八岁接手江氏的时候,他有时会在梦里梦到江厌离回来了,低声问他累不累,苦不苦,尽管身后还跟着猫憎狗嫌的魏无羡,尽管虞夫人还是那样严厉,可是什么都轮不着他担心,他要担忧的无非是与魏无羡不知第几次的幼稚的争执,无非是明日可以去哪儿玩耍。


醒来他还是说一不二的江氏宗主,不觉得苦也不觉得累,既不需要安慰也不需要怜悯和同情,他想证明云梦江氏离了谁都不会垮。


十几年过去了,他已经证明了,又似乎他跟十八岁的江澄比起来,并没有什么进步,他还是没有双亲,没有兄弟姊妹,没有朋友伴侣,连他自己都不觉得自己一个人又有什么不对的。


大概满月团圆的日子总是容易勾起感伤,江澄忽然觉得眼眶发涩。


蓝曦臣收了箫,只静静看着江澄,淡然道,“不必客气。晚吟亦是识曲之人。”


江澄本想告辞离开,却见蓝曦臣仍望着他,脸上褪去了平日里温柔和悦的神色,平静的面孔倒像是太上忘情的仙人,令人凛然生畏,与蓝忘机很是相似。蓝曦臣不开口,他也不知该不该张口询问,只好仍杵在门口一言不发。


他忽然发现,蓝曦臣其实并不那么像蓝忘机,此刻月色皎洁周遭纤毫毕现,蓝曦臣往日温润的眼瞳却是十分深沉的颜色。


蓝忘机为人严肃不苟言笑,一双浅色眼眸却干净清澈如琉璃琥珀,蓝曦臣最是干净和柔的性格,却有一双深沉难解的眼瞳,仿佛苍梧之渊北冥之水,不可逼视。


江澄愣了一会儿,忽然觉出几分尴尬。倒是蓝曦臣收敛了方才莫名的神色,仍旧是白日里的温和如玉,温声道,“早些安置吧。”便转身离开了。


江澄呆了片刻,这才往自己住处走去,他识曲?难道这曲子还有什么别的意思么?江澄的脑海里迷迷糊糊仿佛闪过什么,却又毫无头绪。


若是当日听学他不曾瞌睡,便会知道一曲《忆故人》,他只说了感怀与忆旧,却不知曲终是为知我,咫尺参商,相思遥望。*


他才回到屋子,管事便来敲门。


“何事?”


“回宗主,是宵夜。”


“我何时要了宵夜?算了算了,拿进来吧。”江澄一脸莫名其妙看着进了屋的管事,只见这宵夜十分丰富,大大小小装了好几碗,一旁还放了几个小玩意儿。


管事见江澄没说话便悄悄退了出去。


桌上这几碗正是晚上在夜市上碰到的那几个摊贩卖的吃食点心,此时正飘着热气,想来厨房才热过。


他记得自己看了两眼吃的正欢的金凌,但拒绝了蓝曦臣给他再要一份的建议。


一旁放着的小玩意儿里有个泥人,当时金凌缠着那个卖泥人的上蹿下跳跟猴子似的,捏了俩泥人也不知道是什么,神秘兮兮地藏着,他便好奇地多看了一眼。那摊子主人手上功夫极好,旁人几乎要什么便能捏出什么,惟妙惟肖,神形兼备。


此刻他手里的拿着的,分明就是个缩小版的江澄,连眉宇间的不耐都刻画的十分相似。


“这个蓝涣……”江澄一边对蓝宗主还喜欢这些哄小孩儿的玩意儿嗤之以鼻,一边把这零零总总好几样的宵夜都吃进了肚子里,想了一会儿,又找了个匣子把泥人装了起来。


好歹是花了钱的,扔了也可惜,江澄如是想。


第二日江澄起的早,金凌则一大早被江澄吩咐的人从床上拎了起来,这会儿也收拾的差不多了,便索性跟江澄一起用了早膳。


金凌坐不住,喝了碗稀粥便想走,被江澄扯住道,“这么大个人你就吃这么点?你当喂耗子呢?把这些吃完了再走。”


金凌苦着脸看着江澄给他划分的任务,“舅舅,我昨儿吃太饱了,这会儿实在吃不下。”


“你昨晚上就吃了那么些乱七八糟的,这会儿跟我说你饱了?当我好糊弄?赶紧吃了,别磨磨蹭蹭的。”


“可我昨晚上睡前还吃了蓝……管事送来的点心,这会儿吃不下了。”好险,差点说漏了嘴,金凌悄悄地在心里吐了吐舌头。


江澄愣了愣,忽然就转过脸去,“去去去,不吃赶紧滚,回头饿了没人管你。”


金凌呆住了,江澄见他不动,眉峰一挑,不耐道,“不是不想吃么,还坐着干嘛,等我恭送你去收拾行李吗?”


“诶!舅舅你慢用。”金陵说罢便飞奔而出了,生怕他舅舅一言不合又要祭出紫电收拾他。


一边跑金凌一边暗自疑惑道,舅舅这么生气是看出来那点心是蓝思追送我的了?可他也没说不准我吃吧?


金凌当然不知道,是他舅舅会错意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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